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耳目与监控：习近平如何将系统性控制嵌入中国人日常生活

王月眉

2024年5月27日

4月，北京一条马路上的居委会志愿者。在习近平领导下，“维稳”——遏制社会问题和压制异见的统称——日益成为中国的当务之急。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

派出所的墙上贴满了纸，每张纸对应这个庞大的北京居住小区的一栋楼。纸上按照�元细分，上面有住户的姓�、电话号码以及其他信息。

�过，最�要的细节可能是每个�元都用颜色进行了编码。绿色是可以放心的。黄色是需要关注。而橙色则需要严管。

一�警官审视着这堵墙，然后上�用黄色标注了三楼的一套公寓。他在便签上写道，该�元的住户流动性大，因此属于“高风险”。他�后会跟进他们的情况。

“针对辖区各类隐患，总结提炼‘鉴事、见人、建情’工作机制，”这�警官说道。在当地政府发布的这条视频中，他的工作被称赞为创新警务的典范。这就是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想要的那�
基层治理：更具可见性，更具侵入性，时刻警惕真实存在的或感觉到的威胁。警察扎进社区，掌握邻里纠纷情况。招募在户外下棋的退休人员充当额外的耳目。在工作��，雇主被要求任命“安
全顾问”，定期向警方汇报。

长期以来，中国共产党对活动人士和其他有可能表达�满的人实施了或许是世界上最为广泛的监控。随后，在疫情期间，监控达到了�所未有的规模，以预防感染的�义跟踪几乎每一�城市居民
。

现在，很明显，习近平想让这�扩大控制永久化，并进一步推进。

其目标��仅仅是解决特定的威胁，如病毒或持�同政见者，而是要将党深深嵌入到日常生活中，使任何麻烦——无论看起来多么微�足道或无涉政治，都�会出现。

习近平将其称为“新时代枫桥经验”。那段宣传视频中提到的北京郊区的张家湾，最近被官方媒体誉为这�做法的全国典范。

所谓枫桥是毛时代的一个小镇，那里创造了一�发动群众，通过批斗会对阶级敌人加强专政的经验。在批斗会上，阶级敌人受到公开侮辱和羞辱，直到他们承认写了�动诗等罪行。习近平经常在
�要讲话中提到枫桥，他没有呼吁恢�批斗——在批斗会上，所谓的犯罪分子有时会遭到殴打或折磨。但思路是一样的：发动人民群众跟警察一起，来消灭对党的任何挑战，维护党的合法性。

中共将此视为一项公共�务。通过与人们保持“零距离”，它可以更快地收集各�建议，比如关于垃圾收集方面的建议，或者为居民省去因商业纠纷而上法庭的麻烦。取而代之的是，冲突由党的
调解员来化解。

习近平经常以枫桥经验为例，来证明党�视人民的需求和愿望，尽管他压制了言论自由和异议。

京郊张家湾一个公寓楼入口处停着一辆警车。警察的身影可能让人感到�安，但一些居民也表示感到更安全了。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

这也是为了维护其政治遗产的一�努力。高层官员称赞枫桥是习近平高瞻远瞩的典范，而学者则将其描述为“展示‘中国之治’的一张金�片”。

在挑战日益严峻之际，这场运动加强了北京的镇压能力。随着中国经济增长放缓，有关拖欠工资和未完工房屋的抗议日益增多。与西方的紧张关系导致北京发出了外国间�无处�在的警告。中共
还加强了对女权主义者、学生和LGBT维权人士等群体的审查。

警察以枫桥经验之�，到藏族、维吾尔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家中探访，宣传党的政策。警方要求企业把员工信息录入警方数�库。政府工作人员在教堂里做“�邪教”的讲座。公检法系统安排工作
人员到小学担任“法治副校长”，对学生的风险水平做出判断并记录在案。然而，对哪怕是温和的或无涉政治的批评进行封阻，中共也可能削弱其试图展示的合法性。

对毛的想法的�利用

习近平对枫桥经验的兴趣可以追溯到20年�，当时他还在权力的上�阶段。

那是2003年，习近平刚刚被任命为中国东部浙江省的省委书记。中国的经济开放为该省带来了巨大的财富，但也导致了犯罪率上�。习近平寻找解决方案。�官方媒体报道，他把目光转向了浙江�
�一个小镇——枫桥。

20世纪60年代，在毛主席号召人民群众与地主、富农等“阶级敌人”展开直接斗争，这个小镇由此成为党的历史传述的一部分。根�官方说法，枫桥的民众起初要求警察将他们抓起来。但当地党�
�领导人�敦促人民群众自己辨别并“改造”敌人。

�枫桥官员说，最后有近1000人被贴上了�动派的标签。他们和家人在找工作、上学甚至结婚方面都遇到了困难。毛宣布在全国推广“枫桥经验”。�久之后，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，这是另一场�
�致了�年流血冲突的群众运动。毛泽东死后，他的继任者希望与他统治时期的混乱保持距离，“枫桥经验”�也无人提及。

但习近平没有忘记它。2003年他第一次来到枫桥，参观了当地派出所举办的关于20世纪60年代的一个展览。几个月后，他�次�往，对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的理念大加赞赏。“虽然面临的形势任�
��都发生了变化，但‘枫桥经验’没有过时，”他说。

在本世纪头�年的快速变化中，习近平呼吁加强社会控制，这是中共向“维稳”转变的一部分。“维稳”是遏制社会问题和压制异见的统称。

在张家湾，一张褪了色的宣传海报上�着习近平的肖像和标语“人民有信心，国家有力量，民族有希望”。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

在2012年成为最高领导人后，习近平加��视稳定。在官方媒体上，枫桥经验变得无处�在。然后新冠疫情暴发——政府开始对个人行踪进行精确到分钟的追踪。

之所以能做到这点部分靠的是技术，政府要求居民把健康码下载到手机上。但也靠传统的人力。当局使用一��为“网格管理”的办法，将城市划分为多个网格，每个网格有几百户人家，有专门
的工作人员负责。这些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执行政府的病毒检测要求，对居民进行隔离，有时甚至将他们封在家中。

官方媒体曾称赞中国在遏制新冠疫情上的早期成功，将其视为“枫桥经验”�然有效的证�。中国学者写了有关疫情期间警察用“枫桥经验”维护治安的研究论文，将其描述为世界各地�机管理
的典范。人民开始对这些限制感到�满，最终在2022年底出现了全国各地的抗议活动后，这�细粒化控制以另一�方式证明了其实用性，让警方能通过人脸识别摄像头和线人来追踪抗议活动参与�
�。

克莱蒙特麦肯纳学院的裴敏欣教授认为，“整个体系已经搭建完成。”他最近出版了一本关于中国的政府监控的书。“三年的封控让政府看到了这个系统如何工作，可能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启示。
”

推动系统渗透到日常生活中

遏制新冠疫情的封控消失了。加强监控的做法没有消失。

现已明显的是，政府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加强的侵扰是在加速一个长期项目。习近平的目标是像毛泽东那样，为加强中共统治有效地利用群众，但�要引发动乱。这就是科技手段和警察的作用
所在，以确保人民永远�会失控。

这是痴迷镇压骚乱的中共“的新做法”，在马萨诸塞州克拉克大学研究中国警务的教授苏珊娜·斯科金斯说。

中国政府正在推动快速扩大这个做法。中央鼓励地方政府雇更多工作人员，派去指定网格掌握情况。上个月，中共还首次发布了如何管理这类工作人员的高层指导意见，要求强化思想政治教育，
健全考核奖惩机制。

这些新的网格员将进一步壮大中国庞大的监控人员队�。除了穿制�的警察和中共工作人员外，�裴敏新的研究，这支队�还包括被招募为地方政府线人的多达1500万的普通民众。

居委会的一�志愿者一边照看金鱼，一边监视着街道。在节假日或�大政治会议期间，这�负责维持公共秩序的志愿者会格外显眼。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

中国政府还在�要的政治会议或节假日期间部署大量“安全志愿者”，他们中的大部分是退休人员。他们的任务是确保街道看起来秩序井然：劝导无家可归的人去收容所，斥责乱扔垃圾的人，发
现抗议嫌疑者时报警。

最近的一个周四，在北京市中心，两�身穿红坎肩、戴着�牌的居民站在人行道上。两人之一是76岁的齐金友（音），他说，他们每天早上和晚上在分�给他们的三栋公寓楼大小的网格街道上各�
��两小时岗。街道里的其他网格有其他的二人组定期站岗。

大约一年�，街道官员打电话到居民家里招募志愿者时，齐先生加入进来。他收到纸巾或牙膏等礼物作为回报。但他也有一�责任感：“我们还是得保护，是�是？安全第一。”

在北京郊区被奉为“枫桥经验”典范的张家湾，一些居民对巡逻人员的增加表示赞赏。在一个绘有面带微笑的习近平的大幅广告牌附近，�叫王丽（音）的肉贩说，街道官员们经常检查火灾隐患
（比如是否有电线松动），或提醒居民做体检。

当她下班太晚时看到巡逻的警车，“感觉挺踏实的，”她说。

“磨死你”

有人已看到了这�做法如何被用来试图强迫人们�从。

政府正在为发展旅游景点而拆除张家湾附近几个村庄的房屋。地方政府在社交媒体上发的一篇宣传“枫桥经验”如何在张家湾“落地生根”的帖子里称，约1700户村民中的98%已在今年1月�签约，�
��意搬迁，这要归功于村代表对这些家庭进行了多达1600次走访。

他们“以专业赢信任，以真心�贴心”，政府的帖子写道。

张家湾一个被拆村庄的工地上竖着一块标语牌，宣传官方对所谓“棚户区”的改造。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

坚持�搬迁的村民中有一�姓穆（音）的女子。她站在她家居住了20多年的低矮房屋外，看着周围建筑已被拆除后空出的土地。

中共官员和开发商的代表们已多次给她家打电话或者上门，催促他们搬走，但她觉得补偿太低。

“他�跟你好好谈，现在他们老是派人来磨你，”穆女士说，她要求在报道中只写她的姓。

一天晚上，随着谈判的进行，家门外来了一些对他们进行恐吓的男子，她说。附近的建筑被拆除时，他们的供水也被切断了，但当地官员似乎并�关心这个，穆女士说：“没一个村干部来（问）
，你们家这水问题怎么解决？”

她和她的兄弟姐妹现在要开车进城，用瓶子装自来水运回家。

疫情期间，为完成范围广泛的政治任务，把权力赋予低层官员的风险已变得尤为明显。在防止感染的压力下，街道工作人员有时会阻止居民出门买菜或就医。

就连那些长期受监控的知�政治活动人士也感到了控制的加强。维权律师王全璋�满四年刑期后于2020年获释，他说，每时每刻都有30到40人监视着他在北京的家。他分享了几张照片，照片中可看�
��一群身穿黑衣的男子坐在他住的楼里，他出门时在街上跟着他。

他说，几�房东已在官方压力下强迫他搬走。当局还向学校施压，�允许他11岁的儿子入学，他补充说。

“我们没有想到他们无法把我们从北京赶走，开始对我们孩子下手，”他说。“疫情后变本加厉了。”

控制的代价

这�劳动密集型做法的成功取决于执行者的热情。这曾往往对中共有利，中共使用经济激励、呼吁爱国精神，有时甚至是威胁（比如让他们失去工作）等手法，来动员官员和普通民众。

但随着经济放缓迫使地方政府收紧预算，依赖一支需要发工资的大军也可能是这个监控系统的主要弱点。

已经有一些街道工作人员和警察在社交媒体上抱怨工作量太大。

就连宣传“枫桥经验”的文章也承认，管的事情越来越小给警察造成了负担。官媒在一篇表扬一�民警的文章中写道，这�民警为了解决邻居之间的纠纷，帮助疏通了堵塞的污水管道。“瞬间污
水管道内存着的大量污水和着粪便喷洒在他的头上身上，”文章写道。“围观的群众既心疼又感动”。

中共收紧控制也会扼杀振兴经济所需的活力。张家湾一�只说自己姓马的炸鸡小贩说，她赚的钱�够支付房租已有三个月了，部分原因是�断来巡逻的警察禁止她把推车停放在人行道上。

张家湾一个住宅小区外�煎饼、油饼早餐的摊点，摄于今年4月。一些商贩抱怨说，政府会限制可以摆摊的区域，这给他们制造了更多的困难。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

“整体经济疲软，我跟你说，社会治安就很乱，”她说。“他得吃，对，急了什么都�干，治安就该乱。”

Siyi Zhao自首尔对本文有研究贡献。

王月眉(Vivian Wang)是《纽约时报》驻�记者，常驻北京，撰写关于中国的崛起及野心如何塑造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报道。点击查看更多关于她的信息。

翻译：纽约时报中文网

[0] 在当地政府发布的这条视频中: https://www.douyin.com/video/7242610970827246887
[1] 掌握邻里纠纷情况: https://gaj.beijing.gov.cn/xxfb/fjjx/202307/t20230703_3153677.html
[2] 定期向警方汇报: https://new.qq.com/rain/a/20230614A02ZUP00
[3] 官方媒体誉为: https://sh.cctv.com/2023/11/24/ARTIW79TfnzUz4lV54GARJLY231124.shtml
[4] 承认写了�动诗等罪行: https://www.qxzh.zj.cn/art/2020/9/17/art_1229005910_57706151.html
[5] 零距离: https://gaj.beijing.gov.cn/xxfb/jwbd/202311/t20231128_3318075.html
[6] 证明: https://thediplomat.com/2024/02/xi-jinpings-quest-for-self-governance-without-democracy/
[7] 称赞: https://www.gov.cn/yaowen/liebiao/202311/content_6914036.htm
[8] 未完工房屋: https://www.bloomberg.com/news/articles/2024-02-20/china-protests-due-to-labor-property-issues-rise-report-says
[9] 录入: http://union.china.com.cn/zhuanti/txt/2023-04/14/content_42332647.html
[10] “�邪教”的讲座: https://weibo.com/ttarticle/p/show?id=2309404994356347273894
[11] 法治副校长: http://www.legaldaily.com.cn/index/content/2022-03/31/content_8697057.html
[12] �官方媒体: https://news.hangzhou.com.cn/zjnews/content/2023-11/29/content_8650822.htm
[13] 被贴上: https://m.thepaper.cn/newsDetail_forward_2621160
[14] �也无人提及: https://chinamediaproject.org/the_ccp_dictionary/fengqiao-experience/
[15] 参观: https://mepaper.zjol.com.cn/szb/zjrb_hd_news.html?theDate=2023-11-29&link_text=content_3702942.htm?div=-1
[16] 他说: https://www.gjxfj.gov.cn/gjxfj/news/gzdt/dfdt/webinfo/2016/03/1460416226771691.htm
[17] 把健康码下载到手机上: https://cn.nytimes.com/china/20200303/china-coronavirus-surveillance/
[18] 称赞: http://dangjian.people.com.cn/BIG5/n1/2020/0430/c117092-31694012.html
[19] 研究论文: https://www.ijcv.org/index.php/ijcv/article/view/6374/5887 [20] 追踪抗议活动参与者: https://cn.nytimes.com/china/20221205/china-protests-surveillance/
[21] 书: https://cn.nytimes.com/books/20240305/means-of-control-byron-tau-the-sentinel-state-minxin-pei/
[22] 首次发布了: http://www.news.cn/politics/zywj/20240410/1fb478d2ab674f0eb8ddc7d4192fd53d/c.html?utm_source=substack&utm_medium=email
[23] 安全志愿者: https://cn.nytimes.com/china/20151029/c29beijing/
[24] 帖子: 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h4x57n5B-Zoig0lTwAEchQ
[25] �满四年刑期: https://www.nytimes.com/2020/04/05/world/asia/china-human-rights-lawyer.html
[26] 文章: http://paper.people.com.cn/zgcsb/html/2018-11/19/content_1893867.htm


https://cn.nytimes.com/china/20240527/china-surveillance-xi/?utm_source=RSS

Mon, 27 May 2024 12:25:30 +08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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